晚上也許是情人節的緣故，透過玻璃窗倒是可以見到不停從門前經過的小情侶，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，期間有對情侶進來買了盒費力羅的巧克力，再無其他顧客，但這並不表示店員可以松懈，店長時刻在監視器後觀察著她們的一舉一動，馮小河站著沒事就背標簽上的單詞。

便利店裏，馮小河低著頭用腳尖正在拼寫一個陌生的單詞。

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，嗓門還挺大，馮小河擡起頭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，才看到與她隔著兩條貨架的程美正朝她揮手，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連衣裙，外面罩著件牛仔短褂。

馮小河註意到她的旁邊還站著位陌生的男同學，終於見到傳說中的青梅竹馬了。

那位男同學戴著一副黑框眼鏡，長得斯斯文文的，有點書生氣，他穿著與程美同色的長褲，上身是白色T恤，程美挎著他的胳膊作甜蜜狀，跟馮小河招手的時候眼睛彎彎的。

她的男朋友左手攬著她的小蠻腰，右手拎著她的包，有些局促。

馮小河跑過去笑道：“你怎麽在外面？這個點宿舍也關門了吧？”

“晚點兒回。”程美眨眨眼睛說，“我男朋友來看我，我們敘敘舊。”

“節日快樂！”馮小河也笑了，“外面冷，把情侶房的鑰匙送你了。”

張明月擰著眉頭問她：“你哪來的？不是偷的吧？”

馮小河偷偷湊到她耳朵邊：“我們王班長用的，但是她被部門經理帶走了，你懂得。”

張明月抓過來鑰匙晃晃，高興道：“謝了，回頭聊。”

兩人只聊了一小會兒，怕店長在監視器裏發現她偷懶，馮小河也沒敢再多耽擱，她目送程美高高興興地跟她男朋友離開了，眼皮不安地跳了兩下，她揉揉眼睛笑笑，卻不知這竟是她們的訣別。

第二天上午的經濟理論主課，程美缺席，馮小河也沒在意，還以為她跟男朋友不知在哪裏鬼混呢，到了中午，有人來學校調查，馮小河也被叫到一個房間裏問了很多關於程美的事情，沒多久就有風聲小範圍傳播，馮小河右邊的眼皮跳了幾下，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
沒到放學，陳明儒就在門口等著了：“小河，跟我的車走吧。”

破天荒的第一次坐他的車，馮小河感覺出大事了。

上了車她猶豫再三，還是問了：“大家都不對勁，出什麽事了？”

“有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。”陳明儒瞥了她一眼，指指安全帶示意她系好，發動車子前說道，“程美昨天晚上在賓館自殺了，本來不想說的，可是我覺得也瞞不住，你節哀順變。”

宛如晴天霹靂，馮小河雙耳發鳴，渾身都止不住地哆嗦，她拼命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，最後還是沒繃住，她跟程美從最初的同學到朋友，相處時間長了彼此覺得親切，性格也合得來，沒想到努力了這麽多年，馬上就要畢業了，她竟然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，想到就在前兩天，程美還拍著她的肩膀鼓勵她的樣子，馮小河泣不成聲，哽咽道：“你一定是在騙我。”

陳明儒沒有多說什麽，默默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。

馮小河接過來擦了擦眼淚鼻涕，還是無法說服自己，腦袋裏陡然一閃問道：“是不是弄錯了？根本不可能的，前天我還見她跟男同學在一起，高高興興地，我們還說話來著。”

“她家人已經在飛機上了，明天就去教導處辦理退學手續。”陳明儒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，無情地將馮小河拉到現實裏來，“學校已經給了通知，明天在大會堂開送別會。”

“兇手是誰？有人害她對不對，她那麽開朗，肯定不會自殺的。”馮小河還是不肯相信。

“小河——”陳明儒扭頭望著她，卡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盯著自己的眼睛，沈聲說道，“難過歸難過，作為老師我也覺得難過，可事實就是這樣，我們應該相信專業的判斷，不要逃避問題。”

盡管已經蓋棺定論，可專業的判斷也只是判斷而已。

馮小河輾轉了一夜未眠，第二天一大早，已經晴朗了半月的天空下起了小雨，淅淅瀝瀝地拍著窗戶，馮小河換上素色及膝長裙，將頭發束起來，用散粉遮了遮自己的黑眼圈，見沒效果索性放棄。

出門的時候陳明儒從家裏出來，手裏握著一大束白色的天堂鳥花。

他走到馮小河面前停下來，將花舉到她眼底下：“給程美的。”

原本想故作瀟灑的馮小河瞬間洩了氣，擡頭碰上陳明儒深邃的眼睛，心裏一動，啞著嗓子說了聲“謝謝”，陳明儒沒再說話，重重拍了兩下她的肩膀，轉身往回走。

馮小河望著他修長的背影，問：“你不去？”

陳明儒擺擺手：“不去，我最討厭兩件事，生離和死別。”

馮小河苦笑一聲：“呵，我有幸兩件都占了。”

陳明儒腳步一頓，扭頭望了眼馮小河欲言又止，最後搖搖頭嘆了口氣。

馮小河將那束天堂鳥花放在程美的遺像前，她的哥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。

他長得跟程美可真像，年齡也不大，穿著黑色的西裝，因為沒休息好臉色有些發黃，馮小河走上前抱抱他，他微微一怔，然後回抱她，在她耳邊用鼻音說：“謝謝你！”

他跟程美一樣有禮貌，看得出家教很好，馮小河望著那張黑白色的照片，程美的笑容青春又燦爛，可過了今天，她就只是所有人的一個回憶碎片，想著馮小河不禁又是一陣難過，怎麽這麽傻啊，在送別會上，至始至終，馮小河都沒見到她的男朋友出現，很長時間馮小河都感覺情人節那天也許她根本就沒有見過程美，一切只是她自己的幻覺。

臨近畢業，學業的壓力讓馮小河短暫忘掉了程美的事情。

她的日子依舊過得艱難，還要擠出時間工作。

陳明儒依舊經常邀她去家裏吃飯，同組的搭檔依舊每天跟她討論課題，漸漸的大家都忘了一個叫程美的女孩子，忙碌讓時間變得不再漫長，某一天，馮小河突然就畢業了。

盡管成績都在地雷線上，也沒有影響到她，她舒口氣，看了看站在身旁為她頒發證書的陳明儒，她深深地彎下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：“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，老師。”

面對烏泱泱的學生陳明儒笑得燦爛無比，在一片熱忱的歡呼鼓舞中還不忘奚落她：“這裏面坐著的學生，就屬你最對得起自己，多一點都沒努力。”

馮小河苦笑，可她的努力比在座的不知要多付出多少倍，但是沒有人會記得每天在打工路上奔馳的馮小河，就連她自己也淡忘了那些傷痛，順利通過的道路往往都記不得來時那些泥濘和不堪。

捧著畢業證的馮小河在鏡頭前比劃著一個大大的“V”字，咧著嘴巴，笑得又傻又蠢，上個月還在商店裏賣命推銷的痛苦，長時間站立致使小腿腫脹的痛苦，都已經掩蓋在一張張純真的笑臉之間。

畢業典禮過後已經是中午，馮小河跟一群同學去餐廳吃最後一頓飯，雖然飯菜依舊是油膩不堪，可沒有人再抱怨，大家安安靜靜的各自吃著面前的食物，心中更多的是不舍和未來的憧憬。

陳明儒打完球穿著運動服走進來，他打了飯菜在馮小河對面坐下，氛圍變得好了些，有同學過來跟他合影，末了他還把籃球當禮物送人了。

馮小河笑：“都快退役的球當禮物送人，你也太敷衍了吧？”

陳明儒看了她一眼：“球輕簽名重，科比的名字可在上面呢。”

“就編吧，你舍得拿簽了名的籃球跟人打比賽？”

“行啊你，人不大心眼兒挺多，畢業了倒是學聰明了。”

馮小河眨眼道：“還得多謝你讓我有鍛煉自己的環境。”

“學調皮了啊？”陳明儒聳聳肩，低頭吃了會兒飯擡起頭問她，“我看你也沒提前投簡歷，是有了好去處，還是沒找到自己滿意的？要不要我幫你推薦推薦？我的一個朋友有家公司還可以。”

先前馮小河是有此打算的，她聽說學校給推薦的公司待遇都很不錯。

想了想，她猶豫道：“面試了幾家，都不是很滿意，還有幾家再看看。”

陳明儒吃完自己碗裏的排骨又把筷子伸到馮小河餐盤裏找排骨，也不知道聽沒聽心裏去，馮小河對他簡直無語，又聽見他嘴上應付道：“那幾家公司你先面著，我幫你問問，你不讀研了？”

馮小河：“是啊，我的成績再讀下去，太吃力了。

“也是，讀書也得看天賦。”陳明儒戲謔道，擱下筷子，“晚上我做海帶豆腐湯，去我家吃？”

聽見她不求上進這人怎麽那麽高興呢？馮小河滿腹怨念，可聽見吃的立刻投降了：“好啊。”

陳明儒偷偷瞟了眼馮小河，在心裏暗暗高興，康駁，你女朋友我可替你照顧了四年，欠我的大人情看我怎麽討回來！可不是請吃頓飯就能解決的，你女朋友吃進去的你都得千萬倍地吐出來，想到這陳明儒抿了抿嘴，真心實意地跟馮小河說道：“要不我們再來兩份牛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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